南疆之地,湿热林瘴,诸般风土人情,迥异中原。
于其十万大山之中,有一部族,供奉火焰为神,故老相传,其族人皆为朱雀血裔,勇武悍猛,面涂七彩,仍旧保留着母系氏族的传统,族长皆为女性,长于游猎,纵横山林之间,与百兽为伍。
氏族传统,每一代的新王长女十岁那年,需挽弓入山,独自捕猎一头猛兽回来,才算得到族人的认可,继而拥有继承部落族长的资格。
祝融十岁的时候,被全族的长者,都寄予了最高的期望。
她是上代族长的二女,原本还有一位姐姐。八岁那年,敌对的部落趁夜偷袭,族长率众捕猎未归,她的姐姐为了守护部落,年仅十三岁,就拔出弯刀,和对面的兽骑兵冲杀在了一起,最后被绳钩缚住手脚,在入侵者首领的大笑声中,被骑兵硬生生拖死在了部落门外。
祝融看着姐姐的惨死,顿时红了双眼。
她挣脱开族人的怀抱,怒吼着冲了出去,捡起姐姐掉下的弯刀,当着所有人的面,狠狠砍断了姐姐手脚上的绳索,然后,守在她的尸首前头,恶狠狠地盯着入侵者的首领,像是一匹受伤的幼狼。
连那位原本张狂笑着的首领,也不禁渐渐敛去了笑意,目光森冷地凝视着这个孩子。
他分明能感受到,这个看似瘦弱的小小女娃,如果有机会的话,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弯刀,插进他的脖子里!
此子不能留!
幸好,就在祝融也要遭遇毒手之前,千钧一发之际,身为族长的母亲接到消息,率众赶了回来,将来犯的敌人击退。
这场惨烈的守卫战结束后,部族里的所有战士,都为她的姐姐,举办了一场最崇高的葬礼。
在他们的部族中,这代表着死去的,是一位勇敢无惧的战士,为部族的辉煌献出了高贵的生命,她将生命献给了伟大的朱雀,在烈火燃烧中找到了魂魄的故乡。
祝融看着火焰光影中,渐渐消散的姐姐,心中发下了一个幼小的誓言。
长大之后,她一定要代替姐姐,保护好部落,保护好她们所有的亲人!
就这样,两年的时间里,她像是脱胎换骨一般,每天捕猎,练习枪法箭术,族里的老人都说,她是一百年来,族里最年轻的天才猎手,也一定会成为部落最强大的女王,带领他们,走出深山,回到最肥沃的草原。
祝融曾经好奇地问过他们,为什么部族这么强大,却要躲在深山里过活,和野兽为伍?
老人们欲言又止,最后都叹了口气,告诉她,等她长大了,她的母亲会告诉她的。
就这样,十岁那年的小祝融,背着弓箭,握住长枪,带着族人的祝福,走进了深山的试炼场中。
她下定决心,一定要猎回一头最强大的野兽,证明自己的力量和荣耀!
然而,那天傍晚,在部落门口迟迟等待着的族人们,却只迎来了满身血污,空手而归的祝融。
祝融没有解释什么,而是放下弓箭和长枪,跪在了母亲面前。
她说,对不起,阿妈,我辜负了你的期待。
母亲的眼神中,失望一闪而逝,很快就换做了温柔的目光。
没关系,祝融,族长的位子,也许并不一定适合你,而守护部落的方式,也不仅仅只有一种,不是吗?
族人们扼腕叹息,按照惯例,十岁试炼失败的祝融,永远地失去了继承族长的资格,她们纷纷猜测,究竟在深山中发生了什么,才让这么厉害的祝融,都一无所获,空手而归?
只有祝融知道,其实,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。
只是在她花了整整一天时间,围猎跟随,终于准备开始捕杀,重伤了那只巨大的山涧白狼王的时候,发现狼窝里,还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小狼,挣扎着爬出洞口,冲着她的长枪和弓箭,努力龇出了甚至还没长齐的小牙。
而重伤的白狼王,则死死守在这些小狼面前,皮毛翻卷,血肉狰狞的脸上,露出更加残暴而不安的神色。
――像极了两年前,死在部落门口的,她的姐姐。
祝融看着它们,沉默了很久很久,最后,还是转头离开了。
白狼冲着她的身影,低低呜咽。
她摆了摆手,没有回头,像是阔别多年的旧友。
从那天之后,祝融就放弃了继任族长的念头。
母亲说得对,守护部落的方式有很多,不仅仅只有担任族长一种。
她开始关注起许多别的事情,跟着族人一起,寻找新的干净水源,一起剥皮织毛,制作衣物,一起砍伐竹子,搭建房屋,可唯独有一点,就是每当她想跟着商队,一起去山外汉人的城市里,贸易往来,交换一些茶盐棉花的时候,族里的人总是犹犹豫豫的,每一次都找了些理由,婉拒了她。
她又是奇怪,又有些好奇,为什么族里的人,这么怕她离开山里,去见汉人?
后来,终于有一天,母亲亲口告诉了她。
原来,祝融的父亲,并不是如之前母亲所说的一般,是族中早死的战士。
恰恰相反,他是一个汉人的将军。
十多年前,母亲还是个少女的时候,在跟着商队去汉人城里的时候,一个偶然的机会,见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游侠。
如同话本里的故事一样,二人意气相争,动起手来。
少年枪法惊艳绝伦,母亲久在山中捕猎、自诩族中第一的枪法本事,在他面前,竟然左支右绌,全然不是对手,于是气恼之下,和他约定了三个月后,再在城中,好好比试一番高下。
少年游侠笑着应下,却说按照汉人规矩,比试要有彩头,否则没什么意思。
母亲觉得他是看不起自己南蛮部落,以为是穷荒之地,恼怒之下,便将贴身的一枚狼牙吊坠送给了他,算作这番比试输的,约好下次再来,定带新的彩头。
就这样,这一对少男少女,数月相会一次,比武切磋,母亲一次都没有赢过,可渐渐的,胜负之心淡了,想见少年的心思,却越来越重。
终于,在第二年的盛夏,一个清凉的夜晚,二人情欲渐浓,天雷地火,越过了伦理禁忌的边缘,在城外的荒林之中,幕天席地,私自约定了终身。
祝融听到这里,面红耳赤,却又更加好奇,忍不住问娘亲――
“后来呢,后来怎么样了?”
可娘亲沉默了很久,最后却背过身去,淡淡说道:“……他回中原了。”
等到祝融再次听到这个故事,已经又过去了三年。
可如果能选择的话,她宁可一辈子,都没听过这个故事。
那一天,忽然部落门口,来了许多许多人马。
祝融认得,他们都是附近部落的领袖,平日里互相也多有戒备,各有地盘,不知为何,竟会齐齐登门而来。
而且他们身后,兽骑兵,藤甲卫,甚至木槌骨枪,各自都将看家的本领带了过来,一字陈列,在部落门口挤得满满当当,显然来者不善。
母亲出门迎接,客气地问他们所为何事。
他们却一开口,就说母亲背弃了南疆的蛮族,是部落的叛徒,让她把“圣器”交出来。
母亲微微色变,却仍然好声好气,跟他们说,圣器是朱雀部族世代相传的镇族之器,并非所有部落共有,至于背弃云云,更是子虚乌有。
然而,她话未说完,人群之中,一支利箭“嗖”地一声,扑面而来!
祝融猝不及防,双目猛地瞪大,却来不及出手格挡。
一箭穿喉。
母亲也没料到,对面会忽然下此毒手,捂着喉咙,咯咯两声,从马上倒了下来。
对面猛地鼓噪了起来,忽然有人在人群中大喊:
“冲啊!谁先找到朱雀神枪!谁就是神器之主!”
人群中安静了一瞬,然后,猛地排山倒海而来!
祝融疯了一样地想要去抱起母亲,可是数不清的骑兵冲锋,已经对着部落践踏而来,刀光箭雨之中,祝融数不清自己受了多少伤,只记得自己拼命抵挡,却双拳难敌四手,被践踏重伤,仿佛在海浪之中,被高高抛起,然后重重落下,摔得粉身碎骨。
最后的记忆,是远处的火光和叫杀声震耳欲聋,一双黑色的靴子,停在了趴在地上的她的面前。
“朱雀部落的王女,祝融吗?”
祝融最后的力气,将眼皮睁开了一条缝隙,血色几乎将视野笼罩。
靴子的主人蹲下,露出了一身的黑袍,白面如玉的少年模样。
“把她捆起来,问出枪的下落,如果问不出来,就扔给那些部族的男人们,作为给他们的奖励好了。”
平平淡淡的一句吩咐,没有半点兴奋或是怜悯,就像是处置一件早就用不着的垃圾一样随意。
“钟离先生,可是我们听说,那把枪,早就已经被……”
“早就在十多年前,被恋奸情热的女王送出去了,给了一个中原的少年枪客带走,是吗?”
“您,您早就知道?”
“当然,可哪怕有一点可能性,都值得试试,不是吗?也许消息是假的呢,也许是部落生怕神器被人觊觎,故意放出来的风声呢,也许……也许就算是真的,那,现在这个样子,就是我对那个蠢货女人,最后的报复。神枪没了,是吗?那她的族人,也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。”
说着,男人掸了掸袖子,声音瞬间冷如刀锋。
“我改主意了,不用拷问她。直接送到那些男人的床上去吧。”
那一刻,祝融的心中,所有希望的火焰,都彻底扑灭了。
另一团火,却在灰烬中,悄无生息地熊熊燃烧起来。
复仇的火!
“钟离……只要我祝融没死……总有一天……我会让你……血债血偿!血债血偿!!”
那天晚上,祝融被洗干净了身子,绑在祭坛的麻绳上。
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生命力,充满仇恨的目光,反而成了男人们最刺激的兴奋剂。
各族部落首领们将她团团围住,酒气冲天中,脸上露出残忍而淫邪的笑容。
可是,就在他们伸出大手的一瞬间,远处山上,月夜之下,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狼嚎。
祝融猛地抬头,不敢置信地看向远方。
山上,狼嚎声此起彼伏,一声,两声……很快,数不清的狼嚎都仰天长啸起来,像是奏响了一首摄人心魄的战歌。
黑暗之中,一个魁梧的身影,随意挥舞着手中几乎比人还要庞大的巨斧,嘟囔着走了出来。
“你就是阿狼的朋友吗?”
“什么人!”
各组首领惊怒交加,齐齐转头。
迎接他们的,是一个灿烂无比的,却胡子拉碴、蓬头垢面,如同野人一般的灿烂笑容。
“我叫孟获,是以后要成为南蛮王的男人。”
说着,他的目光看向了祝融,笑容更加高兴起来。
“女人,你的眼神很好……我很喜欢,阿狼没有骗我。你来当我的帮手吧,我们一起,称霸南蛮,怎么样?”
他的身后,几只白狼陆续走出黑暗之中,体格硕大,碧油油的眼珠子里,掩盖不住的嗜血神色。
祝融愣住了。
然后,她的脸上,忽然浮现出抑制不住的笑容。
她越笑越大声,笑得眼泪流下,笑得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。
“好啊。”
“你把我救出来,我的力量,以后就借给你使用了!”
那天晚上,没有一个幸存者,知道在朱雀部落的废墟之上,发生了什么事。
但是后来,人们都说,那是南蛮之主,和他的女王,一切故事的开端。
谁也没有想到,短短五年光阴,这对年轻的男女,真的在南疆无数的血雨腥风、毒虫病瘟中活了下来,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庞大,他们的力量也越来越强,终于,当十万大山中最后一个部落的主人,也屈膝于他们面前的时候,他们实现了那天晚上的约定,成为了脚下这片蛮荒之地的真正主人。
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,一封轻飘飘的书信,从千里之外的江南,被人一路护送着,带到了他们的王座之上。
“诸……什么亮?”
祝融皱眉。
五年风霜,她从当年那个未经世事的少女,如今已经成长为了威震南疆的女王,她的目光仍然清澈明亮,可里头,也带上了深晦如沼的狼一般的凶狠和坚韧。
“诸葛亮。中原的卧龙先生。”很难想象,这样文绉绉的话,会从孟获的嘴里说出来,可下一秒,这个粗犷的大嗓门就如往日一般哈哈大笑起来,“当年受过他的指点,算是欠个人情,看来是要到了还的时候了啊。”
“你要去中原?”祝融愣了一下。
“对。虽然懒得动弹,可是没办法,欠了人情,总是得还的,看来这位老朋友,也遇到了不少麻烦啊。”孟获笑着,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。
“我去吧。”祝融忽然道。
“你?”
孟获的目光中,流露出了几分惊讶。
他从来没想过,祝融这样的性格的家伙,竟然会主动请缨,前往中原。
“你刚解开神兽朱雀的真炎劫,体内的赤金之力还不能运用自如,那中原可是卧虎藏龙的地方,别太轻敌了啊,死丫头。”孟获嘟囔着,“还是我……”
“没事。就我去吧,正好,我还有一些……小小的,嘿,私人恩怨。”
“恩怨?”
“对,我有一把枪,要找,有一个人,要见……我也不知道他是谁,也不知道他活没活着,可如果他还在的话,我想,我要把阿妈的死讯,告诉他的。”
这么说着,祝融低下了头,眼睛里,一点火光闪烁,像是跨越了迢迢岁月,仍然没有半点熄灭。
“还有,还有一点仇,要报回来呢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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